时间:2022-03-04 点击: 次 来源:不详 作者:佚名 - 小 + 大
离居民楼大约二十米的一辆私家车旁,他以为是断掉的电线杆,凑近一看,是一颗没有爆炸的炮弹。 2022年2月25日,人们在乌克兰基辅一处地铁站内避险。新华社记者 鲁金博 摄 文丨新京报记者 石润乔 侯庆香 实习生丨高逸佳 到2月28日,俄乌冲突已经进入第5天。 警报在深夜拉响,爆炸声持续到天亮、在超市外排长队等待必需品……避难成了日常。对亲历者来说,这是一场煎熬和考验,他们在焦灼中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和平。 在爆炸声中醒来 乌克兰时间2月28日,32岁的中国人张冬冬冒着寒风穿过基辅的街道,回到自己的房子。在朋友家接受接济以后,他在自己家的厨房搜寻一番,发现家里已经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他决定等十点超市开门后再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到什么。 八点,这里刚刚解除宵禁。这一天,他认识的大部分人都在计划着逃离基辅,他也在朋友那里买了一辆二手车,计划开往利沃夫,那是乌克兰最西部的城市之一,暂时还算安全。他在朋友圈发了启事,寻找一起离开的同行者。 乌克兰时间24日凌晨五点,身处首都基辅的张冬冬被炮弹爆炸的声音惊醒。“第一反应以为是地震。”据他回忆,每隔十分钟,新的爆炸声音又会传来,两次爆炸声以后,他看到小区前方的鲍里斯波尔机场冒起了浓烟,这时的乌克兰天还没亮,不远处燃起的火光在黑暗中十分醒目。 张冬冬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境地。他住的地方邻近基辅的机场、警察局和政府大楼,都是极易遭受攻击的目标。前一天晚上,他喝了酒,迷迷糊糊入睡,错过了抢购食物和饮用水的最佳时间。早上八点,他下楼想去超市囤点食物时,发现附近警察局的大楼已经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同在基辅的中国人乔廷也在同一时间被巨大的声响惊醒,迷迷糊糊中他并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任何异常,便又睡了过去。几小时过后,他才看到新闻,意识到战争已经发生,马上下楼直奔超市。 乔廷说,基辅市中心街头的人流与车辆拥挤异常,出城的方向绵延了数公里的红色指示灯,加油站前排了百米长的车队,银行门口人们站在寒风中沉默着排队取钱。 2022年2月28日,人们在乌克兰利沃夫市一家银行外的ATM机排队取款。新华社记者 陈文仙 摄 战争开始后,在中国上海生活的乌克兰人谭雅立即给住在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州的妹妹打电话。此时是乌克兰时间24日早上六点,睡梦中的妹妹第一反应是气愤地质问,为什么这么早打电话打扰她。谭雅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在颤抖,她告诉妹妹,快去准备物资。 谭雅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妈妈和妹妹生活在一起。她们商量着是否要逃往其他国家。但逃亡的生活意味着居无定所,更不知道事件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何时结束。再加上谭雅的妈妈已经接近六十岁,她们决定留在房子里。 在利沃夫生活的中国人Tina是被乌克兰室友叫醒的,室友的父母打电话告诉她其他城市被轰炸的消息。利沃夫位于乌克兰西部,离波兰很近,于是室友一家人很快就决定了要逃去波兰。Tina一个人留在了房子里,她去超市买了一些面包和饼干以及十瓶水。出门去交话费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自助机器已经无法使用了,她又求助了其他在乌克兰的朋友,在网上缴纳了话费。 趁着战火还没有蔓延到利沃夫,她继续像往常一样在网上教起了英语,不管战事如何发展,人总得继续生存。 2022年2月28日,在顿涅茨克,人们站在烧毁的车辆旁。新华社发 留守与逃离 战争爆发第二天,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发布通知,请自愿撤离的在乌中国公民进行网上登记。张冬冬、乔廷和Tina都在看到通知的第一时间完成了登记。 为了躲避战火,乔廷找到乌克兰当地的朋友,转移到了基辅市区以南的郊区。这里距离市中心三十多公里,他们开车用了两小时,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四十分钟。 此时的基辅和以往大不相同,大部分车辆不再遵守交通规则,闯红灯和逆行的车辆有很多,但并没有司机按喇叭抗议。在这个特殊时刻,大家都对彼此多了包容和忍让,路上每个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尽快出城。 2017年10月1日,90后中国留学生乔廷来到乌克兰上语言班。随后几年,他在这里做过导游、翻译,也做过留学生中介。经历疫情两年,国内到乌克兰旅游的游客人数锐减,生意基本上断了。战争之前,他负责国际版抖音主播相关业务,收入能够达到当地中上水平。但冲突开始后,他的直播也被停止了。 乔廷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平时经常会组织聚会,他曾经同时邀请到过一百多位乌克兰朋友一起吃美食、听音乐。但24日以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选择了离开基辅,逃往郊区、西部城市或者波兰。两个女性朋友和家人选择留在基辅,躲在小区地下的防空洞里。 张冬冬五年前在乌克兰创办了一家贸易公司,后来由于疫情,生意逐渐萧条,他选择关掉公司,回国发展,但有一些证件和银行卡的注销手续需要本人办理。于是2月3日,他回到了乌克兰。他的妻子是乌克兰人,按照计划,这次他原本打算带妻子的父母4月1日一起回中国。现在,已经注销了银行卡的他陷入了困境。 国内亲友发来的信息几乎回复不过来,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方法,在网上开了直播,然后分享到朋友圈,给国内的亲友报平安。渐渐的,越来越多网友来看他的直播,最多有47万人。看着屏幕上网友发来的评论,他感觉自己短暂地抽离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和远在六千公里外的平和世界有了接触。 在张冬冬的记忆中,2月25日的爆炸声持续了一整天。这天最让他恐惧的一件事是,距离他所居住的小区500米的地方,一座居民楼遭受到了袭击,炸弹留下四层楼高的创口。 他在朋友圈分享了一张照片。在离居民楼大约二十米的一辆私家车旁,他以为是断掉的电线杆,凑近一看,是一颗没有爆炸的炮弹,扎进了泥土里,后面半段倾斜着裸露出来。 2022年2月25日,落在张冬冬家小区附近的炮弹外壳。受访者供图 张冬冬有两个选择:回家独自待着,或者去往防空洞。但他的口罩已经用光了,街上的药店也已经都关门了,而乌克兰当地人已经不戴口罩了,“别没被炮弹炸到,被新冠感染了”。 他决定待在家里,时不时开播半小时,和网友聊聊天。俄乌双方军队已经在基辅郊区交火许久,张冬冬到凌晨四五点也无法入睡,只能依靠酒精,“喝晕了就能睡着了”。 负责公寓安全的乌克兰阿姨每次见他出去,都会提醒他赶快回来。她对张冬冬说,如果需要水可以到她那里去取,晚上睡觉不管谁敲门都一定不要开。据乌克兰当地新闻报道,有些当地武装团伙会假装安全检查,进入居民家后实施抢劫。后来阿姨直接关掉了电梯,每晚八点锁上大门。 26日起,基辅的宵禁延长到下午5点到早上8点,在此期间,任何居民不能随便上街,商店不开门,以免造成误伤。 但乔廷还是冒着危险,晚上从郊区开车返回基辅市区,帮一位朋友把他滞留在市区的母亲接出城,一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乔廷回忆,把车停在路边等候朋友的母亲下楼时,他看到两个没有穿制服的男性,各自手提着一把看上去像是AK47的枪。他们经过时,乔廷没敢发出动静,暗自庆幸自己戴着口罩和帽子,在夜色里不怎么引人注目。他认为,在异国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低调、沉默。这一次,他们出城只花了四十分钟。 26日,当地时间晚上10点,乔廷终于在基辅郊区小镇里“吃了一顿安稳饭”。饭桌上是为他提供食宿的乌克兰朋友和她的父母,还有一位同样滞留在基辅的日本男孩。他们都是乌克兰朋友邀请到家里避难的。在乔廷的镜头里,大家神色放松,轮流用中文讲着“你好!” 2月27日,搜遍厨房后,发现只剩下一袋冷冻饺子的张冬冬决定出门去超市购买食物。他开了直播,去了四家超市,全部都没有开门,唯一开门的大超市门口排着长队,他决定放弃,“说不定排两小时,到我这儿只能买瓶水。” 在他的镜头里,基辅的路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少,偶尔看到有当地人在遛狗。他说,还留在这里的人,要么是走不了,要么是不想走。张冬冬把镜头扭了一下,对准旁边一条路,“昨天,坦克就是在这里开过去。” 2022年2月28日,市民在乌克兰利沃夫一处超市内采购。新华社记者 任珂 摄 “每隔四小时和家里报一次平安” 26日,战火蔓延到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资料显示,这里有140万居民。 爆炸声混杂着枪击声在黄宇耳边响了一整晚,忽远忽近,声音大的时候仿佛要震碎窗户。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一点,密集的轰炸声或者枪声出现了三次,每次时间持续在一分半到两分钟。黄宇从新闻里看到,除了机场和军事基地被轰炸,哈尔科夫街头还发生了巷战。 中国留学生黄宇21岁,今年是他在乌克兰的第三年。他在基辅读预科,随后到哈尔科夫一所大学读大一。 一开始,黄宇和室友住在大学宿舍一楼。这里墙体修建得厚实,更重要的是,这里比人挨着人的防空洞里更加安静,能让人短暂地休息。黄宇戴上降噪耳机,身心疲惫但睡意全无。他记得自己一共睡了两小时,几次被枪声惊醒,几次被前来敲门的同学叫醒。为了安全起见,整栋宿舍楼里的全体同学约定好,每次听到巨大的爆炸声,都要敲开隔壁宿舍的门,把睡着的同学叫醒,随时准备转移。 最终,黄宇等人转移到了宿舍楼地下一层的防空洞,防空洞有半个200米跑道操场大小,他目测容纳了150-170人,一半是中国留学生,一半是乌克兰本地学生。从26日18时开始,哈尔科夫开始全面宵禁,学生们只能靠着防空洞里断断续续的信号和时而传来的爆炸声,了解外界发生了什么。 24日听到爆炸声后,黄宇和室友从超市抢购到了面包、饼干和饮用水,他们算了算,这些食物最多可以撑六天。25日,看到中国大使馆发布撤侨通知后,黄宇也马上提交了表单。他密切关注着一个500人的乌克兰华人群,这里的人来自基辅和哈尔科夫,大部分人滞留在防空洞里。群里最频繁的消息是:“大家还安全吗”——每当有人听到猛烈的爆炸声,就会在群里问一句。 而远在数千公里之外,更加揪心的是黄宇的父母。为了不让父母太担心,黄宇没有跟父母倾诉任何困难,只是冷静地在微信里告诉他们,战事没那么激烈,生活一切正常。他和父母约定,每隔四小时在微信里报一次平安。 2022年2月24日,人们在哈尔科夫的地铁站避难。受访者供图 24日以来,在中国生活了八年的乌克兰人谭雅一直在失眠。她把自己认识的来自乌克兰不同城市的亲戚朋友拉到相应的微信群里,方便大家发送最新讯息。有人在群里情绪失控、陷入恐慌的时候,她也会陪对方聊天、慰藉对方。 这些是她唯一能做的。定居上海之后,谭雅每年都会回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州看看,这里地处乌克兰西南部,和罗马尼亚交界。新冠疫情暴发后,谭雅中断探亲,三年没有见到家中的母亲和妹妹。战争发生后,谭雅偷偷痛哭了几次,迫切地希望为家人做些什么,但她觉得除了祈祷和陪伴,自己只能原地等待家里人的消息。 乌克兰时间28日早上8点,乔廷在解除宵禁时离开了基辅。他和朋友带上了同在避难的日本朋友,开车赶往匈牙利,他在那里联系了华侨朋友接应。出发前,乌克兰朋友帮他准备了水、食物和汽油。 在同一天下午五点,2000多名中国留学生在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组织下,坐上大巴车,驶向摩尔多瓦。黄宇在微信群里看到有几位在基辅读书的中国留学生分享这一消息。 张冬冬、乔廷、Tina、黄宇等人没有在第一批撤侨名单上,他们还在等待大使馆的通知,但他们明白,希望就在路上。 (谭雅、黄宇为化名) |